“小姐，若是鈴蘭開遍了山間，搖曳隨風，月華佐了銀輝，你能在萬花叢中認出小燈麽？”

華軒的懷抱是花木一族不曾擁有的溫暖，是陽光一般的溫暖。小燈感受到了，同時感受到的還有華軒的掙紮，可是，她卻不想離開這片彌足珍貴的溫暖。手中加重了力道，很快，懷中的那副身軀不再掙紮了，任她這樣抱著。

小姐其實真的很溫柔呢！

“小姐其實不能的吧，小燈知道的，因為啊，”小燈輕笑，卻潸然，“匿了滿山鈴蘭草之中，就連小燈自己有時候也迷糊了。”

“呵！究竟哪一棵是小燈呢？”長舒口氣，話中藏了哽咽，就著華軒那朱赤衣襟，擦了淚痕。

湖水，那死水特有的腥味，順著風傳了過來，拂了小燈素面。那一縷發絲被風揚起，卷起了小燈的口中，朱唇墨發皓齒，小燈卻並不急著吐出來。那發絲中品出的一縷清香，甜而不膩，香而不媚。

“如果小燈可以的話，真的很想一直追隨著小姐。”口中嗚咽，輕哼出一首華章，是花木一族最古老的祝歌，是用生命祝福新生的歌曲，將死亡的悲壯化作新生的逾越，慟哭與歡歌交織，匯成一首延綿萬年的詩歌。

落紅不是無情物，化作春泥更護花．．．．．．麽？小燈心想，難道沒有人曾經想過，那至情落花滾落殘泥之時，那最後一次的眸光註視？那眼底的辛酸與無奈，誰曾試過去了解？如果可以，它也想，長相伴。

長相憶不如長相伴。

“小燈只能盡最大努力讓小姐認出，這滿山花開之中，哪一朵是小燈。”說著，自懷中取出一個藍紫色錦囊，繡出修長枝蔓，綴著燈籠般的小花，緊密排布，“小燈沒有辦法保證小姐能認出小燈，就算千分之一，萬分之一的幾率，小燈也害怕小姐這樣迷糊的性子會認錯。小燈只能讓小姐目力所及所有的花兒，都是小燈。這一袋花籽，小姐，若是那一日小燈不在了，它們會繼承小燈的生命，開的璀璨。”

將錦囊塞在華軒袖中，小燈不想聽到華軒任何的拒絕。

死亡的氣息，越發濃重了，籠罩了小燈，寒冷亦是。小燈想，是時候離去了麽？這樣迅速到來的死亡，究竟是什麽將要奪去自己的生命呢？

小燈想不通，真的想不通，究竟是什麽能給她這樣強烈的死亡預感。

努力抱緊懷中的華軒，只想從她這裏汲取哪怕一絲一毫的溫暖，可是很快，小燈失望了，這一寸寸襲來的寒冷，就連太陽一般的華軒也溫暖不了。

“若我們草木一族也能誕生出一位精靈，真希望是您呢。”輕喃，小燈述說著不可能實現的願望。

是的，她知道精靈的存在，草木一族代代相傳的智慧，讓她知道許多這世上本不該出現於人前的秘密。可是，華軒不可能是這樣的精靈呢，她是由真正的生命誕育的狐貍，她甚至連草木也不是呢。

那時的小燈並不知道，他們草木一族確實曾經誕生了一位精靈，他誕生於森林，是一位仁愛的智者。可惜，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了。

擡首，在這迫近的死亡氤氳之中，她想再看一眼，眼前溫暖如陽光卻溫柔如月光的華軒。只是一眼就好了，小燈這樣想著。

“華軒小姐，小燈！”遠處傳來青珞的聲音，焦急之中糾纏著一絲慌亂。花影重疊，糾纏不遠處彼岸的那片綠意，足下踏著死亡的旋律。

小燈瞪大了雙瞳，她感受到了，那死亡的氣息，正是青珞身周蔓延而來！她是來奪取自己生命的麽？！青灰色的死期久久纏繞，不願離去，沿著這一片生機盎然的草木，順著潺潺流水，在青珞與自己之間形成一條青黑色的死亡的道路。

小燈在恐懼，恐懼著生命的流逝。可是，她不知道的是，青珞也在恐懼，那份恐懼並不亞於她。

強自按捺下心中的恐懼，天知道，青珞重新踏入這個詭異的院落時候的那份猶豫。無論過了多少個日夜，青珞想，自己永遠都忘記不了那詭異的一幕，明明自己親眼見了華軒主仆二人沈入了水中，轉眼，她們便從身側出現。

午夜夢回，驚出的冷汗，透了衣裳。那個不願想起卻又揮之不去的夢魘，啃噬著青珞這個脆弱的生命心中脆弱的如同蟬翼般的心靈，蠶食著。

當然，如果她還有所謂心靈的話。

那一座木制的小橋，即便是青珞這樣的年輕女性通過，腳下仍是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殘破聲響。聽在小燈耳中，分明是已死的木材，臨終前的吶喊，那是死亡的警告！

小燈向後退去，那一雙臂膀，鐵箍一般地桎梏著華軒。分明看上去是個柔弱的妹子呢，可是百年生長出的藤蔓，化作的一雙臂膀，當真不是旁人可以想象的堅韌。這一步輕退，不過向後的一挪，尚未曾踏出一步距離，便讓小燈覺察出華軒的異常來。

華軒她，似乎重了不少？！嗯，小姐什麽都不吃也能長胖啊，這是富態啊富態！

“小燈？華軒小姐怎麽了？”故作關心，青珞走上前來，欲接過小燈手中的華軒，“老夫人，嗯，出了些事情。二夫人，讓你們快些去呢！”

說實話，青珞口中的老夫人讓小燈反應了許久，方才想起那個年歲不大——當然，我們不能強求一只妖，對人類的年齡有多大的覺悟——卻已然蒼老的不成樣子的女人。這個人類的是是非非，小燈並不關心，青珞話中唯一值得引起小燈註意的，卻是華軒。

小燈松手，華軒便如一只斷線紙鳶般跌落下來，好在，並未化成原型。

真是萬幸！

青珞傻了，她沒見過這樣的一個丫鬟，笨手笨腳到可以把自家小姐往地上扔的丫鬟！小燈也傻了，那樣含情脈脈的一段遺言，小燈想，這輩子怕是再說不出第二次了，可是，華軒想來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！

地上，青石鋪就，散了一地逶迤墨發，趁著朱紅錦緞，灼了一片桃花嫣然。那眉尖輕蹙，悠然轉醒。細嗅了花香滿衣，目中含淚，交錯著迷茫，看向青珞的眼中卻是帶了悲哀。扶了額頭，她嘆息。

那一瞬的華軒，小燈便只是看著，那麽遙遠，那麽觸不可及。那一瞬，小燈都懷疑了，是否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華軒。

但是，很快，小燈便不再懷疑了，華軒她果然是暈迷糊了，然後又被摔迷糊了，嗯，沒錯就是這樣。小燈安慰著自己。因為，華軒她只是堪堪看了青珞一眼，那眼中彌漫而出的迷茫化作了清明，悲哀收斂，她笑了，她說：“青珞姐姐，老夫人是死了麽？”

“我在你的身上味道了濃重的死氣。”華軒藏匿了後一句，卻仍舊足以令青珞色變。

是的，老夫人死了，死前的曾緊緊握住青珞的手，那一雙三角吊梢眼，青珞從未見過老夫人瞪得那般大，滿含痛苦的淚水。口中的白色泡沫，充滿了口腔溢了出來，這些本該柔軟的泡沫，卻如鐵石一般阻塞著老夫人的呼吸。很快，老夫人的臉上顯露出青灰，那是死亡的顏色，青珞認得的。

踉蹌著後退，腿肚子打著顫。青珞不知道，為何二夫人一見了老夫人的屍身便要自己來尋華軒小姐，可是青珞卻知道，明明該是那樣傷心的一句話，華軒卻用了那樣輕快的語氣。

那花影重疊的衣，那頹廢恐懼的一張臉，爬滿了淚水，消失在視野的盡頭。卻輪到華軒的困擾，人的死亡於魂魄而言，是解脫。回歸鬼界的他們可以選擇轉生抑或是選擇修煉都是他們的自由。那麽為什麽，人，還要害怕，還要痛苦？

“那死氣的來源．．．．．．是，是．．．．．．老夫人？”幾乎是不可置信的，小燈驚愕。

在得到了華軒肯定的回答之後，那種窘迫，小燈幾乎難以形容。小燈納悶了，這麽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心情，是怎麽一回事呢？

一個人．．．．．．好吧，一個妖也是一樣的，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，以為自己將要死了，述說遺言的時候險些勒死了自己珍視的對方，然後，被告知，將死去的騎士是另一個人。這一連串行為的生猛程度不亞於，一個姑娘家首次來了月信，發現自己血流不止，誤以為自己罹患了絕癥，將要英年早逝，大到歲首剛領到手的壓歲，小到昨天剛蹦下來的一顆牙，一樁樁一件件皆是做好了安排，寫在了遺書上，懷著悲憤的心情準備英勇就義的時候，正巧，被娘親發現了，狠狠嘲笑了一頓。

好在，華軒並不知道所謂的遺言，只是，相當疑惑，為何小燈想要勒死自己。僅此而已。

帶著哭腔，小燈這才想起，其實自己遠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堅強，抹著眼淚花，跑遠了。只留下一道青蘭背影，贈給仍在原地滿心疑惑的華軒。

好吧，不到一刻鐘額時間裏，連著嚇跑兩個姑娘，華軒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檢討一番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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